photo&word by samdeng
起點圖文
移動世代裡的
建安國小棒球隊
photo&word by samdeng
跨年夜的台北溼冷,常覺得鋒面怎麼老是不請自來地會溜進長袖衛衣裡作亂,在這個真不想洗碗的日子,想到才不過一週前,我還在嘉義享受熱帶氣候的紅利,因為碰上了預料外的激烈賽事,臨時排開五天行程在北回歸線上上下下來回移動(還真的經過北回歸線公園不少次),就只看了一件事情 ———「打棒球」。
我從這群小孩在台北校園裡做操開始看起,先是「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緊接著「火山爆發、一支全壘打、火山爆發、一支全壘打、火山火山火山火山火山爆發、一支一支一支一支一支全壘打」到「建安加油 建安加油 我愛建安 建安愛我」三圈操場跑完回來,在準備第一堂課的校園裡,這些孩子準備南下參加諸羅山盃國際少棒邀請賽。
棒球裡頭可以學到什麼呢?在這個移動世代裡頭,不斷湧入的資訊在移動之間緊縛著我們,去到棒球場上,小球員們不斷地移動卻顯得格外專注,我想親眼看到、拍到孩子們專注的樣子。
拍照時,我總是盡量避免涉入,主角們的情緒進行之間更希望自己可以是個隱形人。但是拍這些棒球隊的孩子們,不夠靠近就拍不到,太靠近了卻又肯定會干擾到他們,尤其是比賽、練球什麼的,多了我拿著相機在旁繞來繞去,會不會分心呢?會不會影響到教練的指導呢?那都是我不想見到的事,但就像測不準原理一樣,當你想知道某個電子的確切位置,你可以打出一束光碰撞電子,從光的行經路徑之中確定電子的位置;問題是,那束光也同時給電子施加了動量,所以雖然看到了電子位置,但實際上電子的位置已經被改變。孩子與電子,我們的參與就是在改變他們的路徑,我盡量控制距離,小心翼翼。
在棒球的世界裡,球的路徑被不斷改變,連十二月二十五日那天的複賽也是突如其來的意外安排。這支隊伍闖過了本來以為沒有機會晉級的預賽,從兩百多支隊伍裡頭進入更高張力的單淘汰複賽,接下來就是贏球或回家的緊張局面,這點連國小都懂。
耶誕節那天,三十二強的晉級賽來到最後一局,建安國小棒球隊在前半局的攻勢之中再進帳兩分,從緊張的一分領先來到五比二,大夥兒似乎放心些,剩下的最後半局換上小小終結者,希望能在這單淘汰的賽制裡頭穩穩向上突圍,這隻校隊在教練的帶領下,一直是以強調團隊防守為主,靠著大家的力量才讓社團型的球隊有機會出來跟體育班的同學一較高下。
但第一個打者就讓球飛過二壘手頭上形成一壘安打,場面真的要搞得這麼緊張嗎,我想。
第二位打者,擺出短棒干擾了一下,兩好一壞,接著三顆界外後,三壘處理不及的一個內野安打,一二壘有人。
第三位打者上來,又是擺了連續兩次短棒,趁隙跑者執行雙盜壘變成二三壘有人,這種情況下的界外總是會嚇人一跳。終於兩好一壞之後的外角低球拿下一個三振。
第四位打者上來,是十號的隊長對決,不給喘息機會地抓住第一球就打!形成投手前的高彈跳球,三壘守備傳往一壘時球被撞飛,二三壘的跑者當然是頭也不回地向前衝,選手撿球快傳本壘希望有機會擋下卻已來不及,但是至少再一個回傳把跑往二壘的打者觸殺,抓到一個出局數,卻也只剩下一分領先。不妙。
壘上無人兩出局,裁判掃了掃本壘上的土,讓比賽繼續開始。
「我那時候有點生氣」小投手說,「他的那個表情又出現了」小投手的媽媽說,的確,前面的一陣亂流讓人想到小球員四年級初登板被打爆的日子,只是我們在場下緊張也沒有用,比賽就是交給選手、交給教練,畢竟投手長大了,隊友也長大了,每次十顆的打擊,每天幾百顆的球都練過了。
一顆偏低的壞球伴隨著捕逸,讓緊張的氣氛再加溫,面對這左打者,投手繼續丟出一個外角好球(打者沒有出棒),接著內角好球(揮棒落空),最後再塞一顆加速了的內角高球。
打擊者揮棒落空,再見三振帶著球隊進入十六強晉級戰。
又拿下一場勝利,但球員跟教練都沒有前兩天確定參戰複賽時的興奮,因為緊接著的是下午第二場賽事,檢討是更重要的事。
棒球這個運動,漏洞與破綻多得不像話,桌球桌長2.74公尺、寬1.525公尺,棒球場光是內野就有27.4公尺見方,再加上外野的話,在這比桌球大上數百倍的空間裡頭追著柳丁大小的球跑,從我這門外漢的角度來看,真是一項學習跟有限的資源、各種漏洞與失誤相處的運動。
以棒球為題的教育正是建安國小棒球隊裡的珍貴特質,雖然有不少參賽機會,但不是以競技為首要目標,棒球隊總教練的陳九民老師並非運動科班出身,卻能夠在玻璃帷幕大樓包圍的校區裡維持這支棒球隊十年,雖然身處首善之都,但是與運動相關的資源其實並不特別出色,這一年來還因為學校工程的關係,訓練場地也受到限制,但是在這侷限之間,孩子反而更知道能好好打棒球的機會得來不易。
「態度、學業然後才是球技」陳九民教練簡單分享了他對這支球隊的設定,棒球不只是場上的六局比賽時間,一場球除了各種訓練到開賽前的準備之外,從球員心理素質上的叮嚀、投打攻守裡的細節,用餐禮儀到每逢賽前的「球場好」還有離開球場時的「謝謝球場球場再見球場我愛你」的鞠躬敬禮,對於強調團隊守備為主的建安棒球隊來說,球場上下,老師們一遍又一遍的執行戰術,就是希望在這群學生的本質裡頭埋下未來成長的軌跡。
「這些小孩,我們就是得時不時地上緊發條」從旁輔助的陳俐彣老師說「小朋友很特別,我們給他們題目,他們也會不斷給大人帶來新的課題(笑)」,總是忙著打理場內外各種事務,連什麼時候該站、該坐、該做都要協助指揮,「捏捏捏地,把這些孩子捏成一支隊伍」
耶誕節下午的第二場比賽,帶著所有人的期望再次展開。
面對最終的落敗,臉上難掩失落。
「我沒幫上忙」小球員們都難過地哭了。
整裝回程,結束賽事的場地也卸下活動布條,我們最後一批離開球場時,這裏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回想比賽前,我瞥見了練球場地旁的公車站恰巧叫「順利贏家站」,心裏覺得真是個好采頭,但是最終了解,順利的確能夠帶來勝利,但誰才是最後的贏家,誰才能夠學到最多?
在這個被裝置、訊息甚至連理念都變得不斷「移動」的年代,建安國小棒球隊在隊友、師長的陪伴下,用身體力行的方式去摸索在這個時代生存的方式,在勝利、敗戰、美技與失誤之間學習,在數據與細節之間找尋真實,我想到比爾詹姆斯在《1977年棒球摘要》裡所提醒的「如果你一開始就做正確的事,那才有機會失誤」,移動與移動之間,這些是建安國小棒球隊跟我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