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就要會考了」
「讀到九年級才知道，原來現在才懂。」
「能懂真好啊」我說
夜車
前兩天夜裡，去印刷廠看《起點》紙本刊物第二期的印製工作，在開車大吉（真的是開車大吉）的紅紙旁，加長巴士般大小的印刷機裡的滾輪帶著製好的CMYK四色版哐啷哐啷地轉著，隨口問了「啊最近廠很忙吼，選舉那麼多東西。」師傅半開玩笑地回說「沒啦，他們不會找我們這種的印，選舉的有顏色、號碼不要印錯就好（笑）。」
放下滷雞腿便當，我走出會客室，跟設計與印務就著白色日光燈看樣，我們正著看、俯著看、側著看、反著看、割下別張紙來跟數位樣對著看，在最後一刻決定最後顏色比例的調整，等著嚼著檳榔的師傅或把黃色調多一些，或藍色少一點，準備拍板定案，決定之後往往就是悔恨的開始，也只能坦然接受（笑）。
每一頁內容你都想要對比、張力，卻又不想要犧牲細節，這半頁想顏色重一些，但對面那邊的人臉又不想暗掉；種種龜毛的心情很磨人，我難以放手但還是得做出決定，按下快門。
幾分鐘過後，下一頁又等著確認。
坐在前往台北永和的計程車裡，夜色提供的保護色，暗矇矇地沒有人知道我在後座拍照。
沒多久之前，在趕往印刷廠的車上，我摸出下午才借到的 Leica M10-D ，想拍個兩張。台北的夜晚裡的低光跟複雜光源交雜的環境總是最想讓人挑戰萊卡相機極限的地方，可以享受把這難題丟給他，等著看究竟能夠應付到什麼程度的樂趣；尤其這次原廠還大手筆的配了 Leica APO-Summicron-M 50mm f/2 ASPH. 銀鏡來測試，看到這顆掌心大的鏡頭從袋中顯露，我眼睛差點沒凸出來，畢竟…光看這名字這麼長（誤）就知道這鏡頭的威風，也許有人會納悶 f/2 並稱不上什麼驚人的數字，iPhone都 f1.8 起跳了呢（喂），雖然本次測試是以機子為主，但是我已經知道，這拍出來的東西一定厲害，甚至是跟機子無關，不厲害我請吃雞排。
雖然對相機跟鏡頭十分有信心，但剛使用時仍然覺得膽戰心驚，因為 Leica M10-D 最強調的功能(?)就是他沒有 LCD 液晶螢幕，可以說是把數位機當底片機在用，你無法即刻檢視剛拍出來的結果，剛剛幾張相片我會不會拍砸了呢的憂心難免，因為這就跟智慧型手機沒有螢幕一樣，對於習慣數位相機的我們來說，要多匪夷所思就有多匪。
連續
也許相機會不甘心地說「我奇怪？你才奇怪，你全家都奇怪。」
好啦，德國製造的機器，脾氣應該不會這麼壞，但想想不過幾十年前，攝影並不是一個所見即所得的事情，甚至因為萊卡本身特殊的測距對焦系統的關係，觀景窗與感光元件之間那些微角度偏差，是絕對不可能有單眼般精準的構圖，對於這件事來說，我慢慢學習到一邊拍照一邊腦補的過程，對我來說，最常補完的部分就是在近端捕捉些樹枝或是背影入鏡的情況（越近偏差越大），我估算著讓樹枝擋在鏡頭與物件之間（但從觀景窗裡頭看不到），心知肚明這拍出來的不會是我現在看到的，但我知道這是我要的。按下快門，結束這回合。
其實，我在昏暗的計程車裡按下 M10-D 的第一張時就被嚇了一跳，當習慣性的取景、轉動食指對焦（我愛死50mmAA的對焦環了）、按下與 Leica M10-P 同級的靜音快門，緊接著就下意識地低頭想查看相片，沒想到看到的是 Leica M10-D 黑壓壓一片的機背，他一聲不吭地中止了我想跟他對話的企圖，沒有液晶螢幕、沒有任何會發光的亮點（機頂也沒）、也沒有三頁五頁或任何的選單可以控制，你只能欣然接受畫面已成定局的現況，本來在黑暗之中，潛意識會裡頭為了面對螢幕亮光而緊縮的瞳孔得到放鬆，我的視線也逐漸調整，只緊盯著前方而不再當個低頭族，這相機背後沒有你可以挖掘的空間，不用管功能、濾鏡甚至連拍、自拍也都通通一概沒有！Leica M10-D 把我的頭壓到景象前面，逼我睜大眼睛直接面對。
看完印樣，回家拿筆記個幾行東西，寫著寫著，想到打字跟寫字最大的差別就是那連續的感覺。
敲鍵盤的時候，一個字一個字跳出來，字跟字之間還得不時應付輸入法跳痛的選字問題，說沒有中斷思緒是不太可能的；而寫字則是直接讓腦裡的畫面指揮著手去動作，就算寫錯字，畫面也還是連續的沒有跳片。Leica M10-D 的拍攝過程也是這樣連續的過程，你少去了選字（片）的步驟，不再是拍攝->低頭檢視->修正->抬頭下一張，拍攝變成是盯著前方然後拍攝->拍攝->拍攝，拍攝之間，你只能在腦海裡去估計上一張的狀況，希望下一張能補救起來，光圈？左手一轉便得，快門？右手拇指一撥就是，食指按、按、按（當然不是在罵人）。
沒有回播相片的可能，讓你只能直盯著前方亂七八糟的物件之間尋找下一個取景組合
跟單眼相機相比，不管數位或底片，萊卡相機（M機）本來就有一個特色是可以看到更多「鏡頭取景」範圍之外的觀景窗，所以你可以看到主角從範圍外走進（隨著焦段不同）框線內，而 M10-D 在取消 LCD 螢幕，也順便斷絕幾乎所有拍攝之外的功能之後，更進一步加強了取材的連續性。
嗯，或許不是加強，他只是把連續性還給了我。
類比與數位之間
螢幕上的相片跟印出來的相片，每英吋的像素數目（dpi）決定了勝負，印刷需要的300dpi與能夠應付螢幕的72dpi之間，資訊量是四倍密度的差距，經過數位雷射製版而後轉化成的印製過程，透過機器一關關地刷上CMYK四色，讓數字內容重新回到了類比的空間，如果說內容有魔力在內，那麼紙本印刷一定被歸在某種古老的魔咒，能夠釋放更多素材的能力。
印製雜誌的過程，KEEDAN mag 的內容重新回到生活中。
數位的便利，帶來了生活上極大的好處，但是對於感官的訓練上頭，卻是少了些磨練與挑戰，從各種小程序到大數據，我們被呵護著。Leica M10-D 並沒有放棄來自科技的經驗，這些年，十幾年下來，Leica 的電子性能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相對於其他早跨入數位時代的品牌來說，的確是起步較慢，但是骨子裡屬於新一代數位機的 Leica M10-D 操控的感覺極為順暢，不會被電子性能的不足（像是寫入延遲或是黑屏）而阻礙你捕捉畫面，但是與其他數位裝置之間的連結又是讓這台機子之所以不同，而且比一樣沒有螢幕的 Leica M262-D 前作大幅提升可用性的關鍵，前陣子才發表的 Leica FOTO APP 讓你可以從 iPhone 或是其他 Android 系統連結，除了可以無線讀取相片之外，還可以遙控設定相機（譬如說利用手機螢幕自拍），我們也試用了一下，可以見到我笨拙的腳步嘗試著想把自己去合焦的過程，山不轉路轉，沒有自動對焦那我們取好景之後，自己腳動對焦。
當然，這動作看起來是有點愚蠢，但我也不是沒用 Leica M240 自拍過….那對好焦再衝過去的過程看起來只有更笨。我不是很在意啦，只要不要被圍觀就好。
I'm not afraid to look like an idiot.
這邊想到名廚 Anthony Bourdain 說過的這句話，他主持的風格還有文字的確帶給我蠻多美好時光，前陣子過世時，我的確震驚跟難過的（唉唉），想到再也沒有他的新書可以看，就讓人更懷念他在字裡行間的坦白，用慘兮兮的過往人生，一步步顯得真實。
那麼，什麼是真實的攝影體驗？
Leica M10-D 被稱為是一台「擁有類比靈魂的數位相機」，這次安入的過片桿（Advance Lever）引起了眾多猜測，本來是為了讓底片「換下一張」而設計的機構出現在數位機上頭乍看顯得荒謬，但原廠的說明是為了擁有取代俗稱大拇哥(thumbrest)而出現的設計，其實從 M240 開始，就在圓角矩形的基礎造性上加入了讓你方便抓握的突起，但是副廠或是第三方針對握感提昇的設計仍然持續存在，擁有一個沒作用的過片桿居然是號稱實用至上的德國品牌所能提出的最佳解決方案！？
是的，想起來真的很蠢，但是真的有用。
尤其是在把相機轉了九十度取景的時候，把這一台約莫半台汽車價錢的東西單手懸空扣住是蠻考驗心臟強度的一件事情，但若有了這個（偽）進片桿，事情變得比較沒有那麼可怕，你也有機會更穩的拍攝一些本來沒辦法拍到的相片，尤其你知道的，把相機放在肚臍高度往往可以拍到一些驚喜，再搭配著與 Leica M10 等級的靜音快門，即使在夜晚的大安公園，你仍有做到近距離拍攝而不打攪到拍攝對象的可能。拍完之後也不會有液晶螢幕提醒你猴急地確認相片，這步調就又更慢了下來。
數位與類比之間絕對不是零和遊戲，但是要找到最佳解並不容易。
關於數位與類比，我想提提第一次檢視相片時發生的狀況，畢竟 Leica M10-D 是台借側的機子，其實就只是個盒子裝著相機就來到我手中，當我興沖沖地拍了一輪回來，想要使用 Leica FOTO APP 觀看相片時（一邊拍一邊忍，終於可以坐下來看到相片了！），突然發現不對，由 Leica M10-D 建立的無線網路密碼在哪裡？想起一個都市傳奇，據說在一個由德國人建設的下水道系統裡，使用了特殊規格的螺絲，後人想要進行維修變得不知道從何下手起，聯絡之後原廠告知，這些步驟跟拆卸保樣裝備的器具早已經用防水的包裹放在下水道之中了；我翻開 M10-D 的底蓋，果然，密碼甚至是連上網路用的 QR Code 就在裡頭。你得要透過類比的巧妙安排，才能享受數位科技的便利。
拍照時，我們想要專心在畫面上頭，不管是拍攝前或拍攝後，為了效率跟求好心切的態度，有時候自己也亂了步驟。功能總是越來越多，內容總是越來越多，卻不見得有越來越好。
製作紙本刊物時也是，我們得不斷地篩除內容，不管是相片或文字。
只求一身俐落，告訴你我看到的事。